赵光翠:一个侗族女孩的传媒执念

发布时间:2014-10-16浏览次数:994文章来源:中国传媒大学

    之前很多朋友都问我,为什么来传媒,每次谈到这个问题,我只是笑笑,在他们眼里,我更适合当个警察运动员教练员什么的,而不适合从事传媒行业。是啊,我为什么来传媒呢?

    我出生在贵州东南部一个少数民族部落,这里聚集了全国一半以上的侗族人口,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侗族姑娘,加上家族世代的文化传承的关系,从我会说话起,我就学会了侗族文化的传承之源——侗族大歌。

    我的祖父是寨子上的寨佬,他是一个博学的老人,脸上总是挂着亲切和蔼的笑容,笑起来眼睛眯成很好看的形状。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他无所不能:那些千奇百怪的漂亮工艺品、那些神奇又神秘的古老传说,我们整个民族漫长的迁徙历史,我们的祖辈又是怎样克服了艰难险阻在那片青山绿水中建造了美丽的家园,又是谁在一次又一次地拯救民族于危难,为了纪念这些英雄我们又保留了什么传统,面对人的生老病死我们应该唱哪种赞歌,祭祀的时候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哪个时间段对应哪些礼节传统,对于哪种疑难杂症我们又该找哪种药草,哪类算术问题解答不出来要怎样思考,哪一个谜语的谜底是什么东西,哪部戏讲了哪一个人做了什么事是对是错又给后人留下了什么启示,那一首首歌都是在什么场合唱,调调是怎样,等等。没有文字的民族只能靠口耳相传让文化在漫长的历史中积淀保存,他说,那些东西他也是从父辈祖辈哪里学来的,作为子孙,将他们传承下去是我们的责任。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这些对于一个没有文字的民族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夏日漫天的星辰下,冬日温暖的炉火旁,只要祖父一闲下来就对我和妹妹们说:“坐下我给你们讲故事、坐下我给你们猜谜语、坐下我教你们唱什么什么歌。”在一个孩童眼里,那些用民族语言汇成的一曲曲歌谣怎么可能有电视里的配乐好听,那一个个谜题又怎抵得上电视里的动画片有意思,那些故事更是不如电视剧的剧情扣人心弦。虽然耳濡目染,我们也会跟着他念听着说,但心思可有一半在那里?没有。

    我一直觉得父亲应该先学会他的所有本领,才需要轮到我,可是父亲常年在外做生意,他的本事是百分都没学会其一。还小的我不懂事,记不住那些东西:人文地理、符咒术语、纲常伦理、神话传奇、戏文歌曲、历史长歌、祭祀教礼……他用一首首歌唱出这些东西给我们听,我竟是一个也没学会。

    慢慢地,他可能也发现了我们对那些东西不是很感兴趣,新的信息取代了那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道理,我们渐渐地连学过的歌也懒得温习,我们不愿再放下遥控器去记忆那些表征了一个民族所有的传奇东西。他不再要求我们学了,只是在碰到一些老朋友的时候还是会唱歌问候、唱歌敬酒、唱歌祝福,用歌声回忆一代又一代人的记忆。

    我又长大了些。

    在我五年级的时候,那个夏天下了很久的梅雨,给他的勤奋带来了很好的契机,他把以前他开荒的、家里分到的田地、每一寸土都翻耕起。一个仍是下了大雨的灰蒙蒙的天,晚饭时候也没见他回来,奶奶和我们三姐妹一直等,等到了半夜他才回到了家,淋了一身雨,脸色苍白,怕我们担心只是说,在半路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不舒服,不得不停在半路,等缓过来了已经天黑了。还说不用担心,改明儿他去犁田的时候在路上找找草药喝几副药就没事了。我相信了一个从未生大病自己还是医者的话,那个夏天,他继续把所有的田又翻耕了第二遍(他总是那么不辞辛劳,每年都要比别人多耕一次,他说那样稻谷会长得更好),一直到了秋收,期间他又发了几次病,越来越虚弱,在我们的强迫下他自己上县城里去看了医生。

    收获的季节一刻也不容停歇,满爷爷和满奶奶和我奶奶一起把两家的谷子都收了,我们姐妹三个起早先去挑一担谷子,回来吃完油茶再上学。那个秋天,我们全家都很累,我都忘记了我是否有埋怨过父母亲,应该是有的吧,那两年他们在外生意也不景气,祖父说他自己去医院没什么事就不用父亲他们回来了。他第一次从医院回来那天,我们正好在秧田里收谷子,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下了车后从下面寨子走到了田边,跟我们说他在路上看见我们在那里了,就先过来看看。满爷爷问他病情,我仍然记得当时他的神情,那是一种松了一口气的幸福的神情,他说医生告诉他没什么大事,过几天再拿个两千来块钱去治疗一次就会好了。我知道,他是想先告诉我们这个喜讯所以不舍得先回家,虽然很纳闷为什么不直接治疗要等下一次,我归结于医生可能是怕他一个老人自己去没带够钱,那时候,我真的希望他立刻好起来,因为在我的眼里,无所不能的人是不可能倒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