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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大观

李世济:从“小程砚秋”到“新程派”

她是京剧大师程砚秋的义女,被程砚秋认定为程派“执牛耳者”;她不顾劝说,弃医下海,唱红了大江南北;她改剧本、改唱腔,被误解为程派的“叛徒”,却笑纳了带有讽刺意味的“新程派”称号……如今年逾八旬的京剧名家李世济,有着传奇的一生。

近日,由中国政协文史馆、中国国家京剧院主办的“济世为民·艺术人生——李世济艺术传承暨传记写作座谈会”在京举行。此次座谈会,既是业内同行、弟子传人及戏迷票友对京剧名家李世济璀璨艺术人生、精湛表演艺术的一次全面回顾,也标志着李世济艺术传记的写作正式启动。

11岁得“小程砚秋”之名

1933年5月,李世济出生在书香门第,祖父曾是清朝官员。一次偶然的机会,她接触到京剧,并从此结下一生的不解情缘。“我姨在银行工作,那时候很多银行的职工都很喜欢京剧,我就爱躲在八仙桌底下听,也就四五岁吧。结果我姨没学会,反倒我能一字不差地唱下来。5岁的时候,我已经参加银行里的票房演出了,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11岁那年,李世济在朋友家见到四大名旦之一的程砚秋。“第一次见面,他就很喜欢我。周围的人都说我长得很像他,比他亲女儿还像,大家就说干脆认作干女儿。第二天,我4点钟放学到家,程砚秋大师已经在家坐着了,还带了认干女儿的见面礼,金镯子、一对银筷子、两个银饭碗。我们是戏迷家庭,我父母非常高兴,当时就叫我磕头,拜干爹,然后确定了父女关系。”

此后,李世济一直得到程砚秋的亲自传授。“他对我非常宠爱,每天到家来跟我说戏。我们家很讲规矩的,他坐沙发,我只能坐小板凳。但我学得很快、很努力。”程砚秋教戏严厉而认真,李世济学起来也不敢有丝毫懈怠。练唱词,离墙一尺远处,对着贴在墙上的宣纸念,直念到口中喷出的热气湿了宣纸;吊嗓子怕影响到邻居,就在自家厕所里架一个酒坛子,对着练,直到头昏眼花、两耳轰鸣为止。3个月后,第一出戏《贺后骂殿》学成,第一次演出,李世济就博得了“小程砚秋”的美名。

一生未能拜程砚秋为师

程砚秋为了使她全面掌握京剧表演艺术,请了芙蓉草、陶玉芝、朱传茗、王幼卿、李金鸿等名家为李世济教授身段、表演、武功和昆曲,还请了梅兰芳教她《贵妃醉酒》、《霸王别姬》。经过10多年的勤学苦练,李世济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尽管如此,李世济一直未能拜程砚秋为师,这是她一生的遗憾。她清楚地记得程砚秋反对得很坚决:“看我的子女,哪个是干这行的?我这是爱你呀,戏班可是‘大染缸’。”然而“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李世济有自己的坚持。但无论如何,程砚秋始终无动于衷,他深知梨园行的苦,外面,爱的敬的,分外有光;内里,风雨连连,说话都浸透凄凉。

1952年,尽管程砚秋反对她弃医从艺,李世济还是毅然决然地从上海第二医科大学肄业,来到北京自己组建戏班,通过当时的京剧工会进行演出,获得不错的反响。

1956年,李世济进入北京京剧团,作为青年演员的她与马连良等大师常常合作演出,得到了不少名师指导。

之后,程砚秋和李世济以及其他一批当时卓有成就的表演艺术家作为新中国的文艺骨干代表被派往莫斯科参加世界青年联欢节。临行前,负责该活动的周恩来无意中得知了李世济多年来的夙愿,向她承诺,等活动结束后他亲自做东,为她和程砚秋主持拜师之礼。

那次演出非常成功,但李世济的等待却成了空——程砚秋突然病故。“我一生就看到两个人七窍流血,一个是程老师,一个是我的儿子(李世济的儿子在2001年因车祸去世)。那时候没有面巾纸,只有大手绢,我一点点给他擦。”说着,李世济哽咽无声。

京剧唱腔与美声唱法

1966年,“文革”袭来。戏不能唱了,李世济下农村、去干校、戴高帽、挂牌子,一度也曾想放弃唱戏,同屋的女高音歌唱家郭淑珍就说她,“胡话,迟早是要登台的。”

郭淑珍和李世济这对患难姐妹,不仅成了生活中的至交,也成了彼此艺术上的老师。“那会儿,我教世济唱歌,她教我唱戏。我从她那学到了不少东西。我记得我教了她一个花腔女高音的歌《千年铁树开了花》,我突然发现,原来还可以这样吐字归音啊。唱美声的有个毛病,经常吐字不清楚。是世济教会了我把字咬准,还能唱出感情、唱出表现力。”郭淑珍说,这也是她唱好《黄河怨》的秘密。

而李世济也在潜移默化中,将郭淑珍教给她的美声唱法融进了她的程派唱腔之中。

流派要随时代而发展

1979年,《锁麟囊》在北京公演。这是十年浩劫后,程派剧目首次演出。那一晚的情景让李世济记忆犹新——每一段唱腔后面,都有潮水般的掌声,观众的眼泪扑扑簌簌地掉,每个人的心都被韵味十足的程腔程韵幸福地包裹着。

当谢幕的灯光亮起时,尽管早有准备,李世济还是吃了一惊:满眼一片白花花的头发。入目的惆怅,让她不得不去思索这样一个问题——“文革”“夺走”了多少双年轻观众的眼睛。

于是,她到青年中间走访,歌舞厅、电影院,凡是年轻人爱去的地方,她都去过,看他们什么时候会叫好,问他们喜欢什么样的戏曲。很快,她看出了这一代年轻人和老观众的区别——他们更张扬,需要更夸张更奔放的艺术,来填满他们的精神生活。

那京剧该以什么样的模样面对年轻观众呢?李世济想到,一次程砚秋为她说戏,一句“被纠缠,徒想起婚时情景”,由强到弱,对比很大,落腔时借鉴了荀派的唱腔,但完整的面貌仍然是程派。她似乎摸到了前辈艺术的脉络——戏要贴着人物去演,戏里要融入时代的气息。程派艺术,不是呆滞的水,而应是一条绳索,连着过去、现在和未来,朝着更真更美的方向延伸。

于是,她请范钧宏修改《文姬归汉》剧本,删去拖沓琐碎场;请汪曾祺修改《英台抗婚》,吸取越剧特点,删去了男装部分,再请他在“报丧”一场加了二黄慢板,整理时保留各式哭头,加用二黄慢板、二黄中板替代过多的散板以弥补某些不足;请杨毓珉修改《梅妃》,以新的姿态重现舞台……她把美声唱法巧妙地糅合于演唱之中,将程腔唱得透亮,一扫以前程派的阴晦而更显明快,使程派唱腔更加丰富,更加细致,更富有感染力。丈夫唐在炘对伴奏手段进行了大胆的创新与改造,除了京胡、京二胡、月琴这“三大件”外,把笙也加了进去,以烘托人物的性格。

所有这些,她只是想让舞台上的人物更加有骨有肉,腔里要有人物,身段、表情都贴着人物去演,而不是木头人一般地炫耀技巧。她要演活一个人,就得钻到戏里去,反复地试验、探索,找出最能表达戏中人思想感情的动作和唱腔。她不是胡乱增删,每改一个地方,都要来回推敲,直到找出完美的解决方案;也不是一味对着观众的胃口,艺术不是取乐人的“玩意儿”,也不是要缚住人的灵魂,而是解放心灵,感受美。

她做到了,明快丰富的唱腔,活灵活现的人物,一下子抓住年轻人的审美趣味。剧场里,越来越多的黑头发随着她走入戏中,入耳酸心时,也会情不自禁落泪。名满天下,谤亦随之。有人将她的艺术冠为“新程派”,意为程派的“叛逆者”。李世济清楚,“新程派”明褒暗贬,却也坦然接受——她明白,所做的一切并没有背离程砚秋的精神。她将生命之流涓涓不息汇入程派艺术这条大河,使之变得更宽广、激荡。

虽然有着那些无谓的流言与争闹,但肯定、热爱李世济艺术的人一直支持着她。与她合作了半个世纪的国家京剧院艺术指导委员会副主任、京剧名家高牧坤说,在近50年的相处中,他深深感受到李世济对京剧那份发自心底的热爱。“可以说,她一生的才智、精力、心血都奉献给了京剧。”

“上世纪80年代初,流行歌曲风靡全国。有老先生说,咱们的李世济就相当于唱歌的毛阿敏,足见李世济主演剧目上座率之高和受观众喜爱的程度。”高牧坤说,一个演员在舞台上的光彩,取决于演员的艺术造诣。李世济不仅继承了程派,更结合自己的嗓音条件,创造了独特的声腔艺术。

而李世济与唐在炘两人对于程派剧目的改编和创作,也让高牧坤佩服不已。“由他们二人共同创作的《陈三两爬堂》一剧中,一段‘家住山东在临清’的唱段特别精彩,清板接跺板的巧妙设计,极大地突出了乐器的个性音调,将弹拨乐器善于抒情的特色发挥到极致,这是在之前的程派剧目中从未有过的创造。”高牧坤说,当年他和李世济同台演出,上半场他演《艳阳楼》,下半场她演《陈三两爬堂》,每唱到这一段,定是满堂彩。

编辑:黄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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